在這段詭異的對話結束後, 哈莉還是眼睜睜地看著貓女消失在了樓頂一角。

她無論如何都做不出抓捕貓女的行為, 不僅僅因為目前哥譚還有比她危險得多的罪犯、而貓女近期實際上都在做好事；更因為她提起布魯斯叔叔的神情——那種壓抑的悲傷和懷念……

在貓女的暗示下, 哈莉明白提姆哥哥和達米安應該都沒有生命危險，現在的她迫切想回家。

如果已經返回大宅的阿福爺爺和芭芭拉姐姐發現自己不在, 調出監控看到她就這麽跑出來，一定會萬分擔憂，還很有可能會被迫回到動蕩的大街上找她。

這個家今晚不能再承受一次打擊了。

哈莉在路邊找到一片水窪, 在路燈暗淡的燈光下, 對著自己的倒影整理儀容。她拿出萬能腰帶裏的酒精棉, 蹭著臉上的灰塵和細小的擦傷。

確保自己看上去沒那麽慘兮兮的。

她擡起胳膊聞了聞袖子——這身上的火/藥味短時間內肯定是去不掉了。

用抓鉤槍快速地飛躍到哥譚郊外, 剩下通往大宅的道路就沒有建築物可以讓她固定抓鉤槍了，沒有了交通工具的她只能跑回去——她能用反語魔法移動物體, 就是移動不了自己；“幻影移形”是六年級才會學的，而且她現在又沒有魔杖。

此時還沒正式上任的編外偽羅賓哈莉, 當然不知道哥譚各個城區都散布著蝙蝠俠的安全屋, 除了必要的醫療、維生設施外，更有各式各樣的交通工具。

好在哈莉的體能經過幾年的訓練早就超過同齡人一大截, 這段路程對她來說完全不算什麽。

離大宅越近, 另一個更迫切的問題就越困擾她——身上的這身制服、被火/箭/彈炸毀的摩托……要怎麽跟阿福爺爺解釋呢？

到達大宅外圍後, 哈莉沒敢從正門進入——萬一被誰看到了穿著羅賓制服的她, 那布魯斯叔叔是蝙蝠俠的嫌疑就更大了。

她在大宅一個隱秘的圍墻角落使用反語魔法讓自己升高, 就像8歲時和奎妮翻出大宅時用的辦法一樣, 落進圍墻裏後，向封閉著的宅邸大門一路小跑過去。

大宅沒有上鎖, 哈莉一推就開了——這是壞消息，說明阿福爺爺已經回來了，而且知道她跑了出去，這是給她留的門……

往常她從來都沒有註意到的吱呀聲，此刻被靜謐的大宅襯托得無比明顯，幾乎是整個建築內外的唯一聲源。

鋪展在哈莉眼前的漆黑走廊，沒有照明，像一個黑洞，會把人吞噬。只有主廳似乎有隱約的燈光，在走廊深處散開一片暗淡的影子。哈莉不自覺地放輕腳步，屏住呼吸。

對了，哈莉抽出背上的棍子——無論如何不能放松警惕，誰知道會不會有人跟著阿福爺爺他們的撤退方向追來大宅呢？

走廊裏掛著的一排韋恩家族歷代成員的畫像，並不能像伊法魔尼墻壁上的那些魔法畫像一樣，能夠對她低語，告訴此刻她家人的現狀——也無法保存一幅依舊能跟他們對話的布魯斯叔叔的畫像。

這大概是她現在唯一認為魔法世界強於普通人世界的一點。

在黑暗的走廊中，向著亮燈的主廳走去……這畫面似曾相識。三年前她也是這樣在一個深夜來到了哥譚，走進了韋恩宅，從此扭轉了她的人生方向——當然是向著好的方面，以她完全想象不到的程度。

而現在呢？哈莉有些苦澀，鼻頭泛酸。一切都不一樣了。

可能受重傷的達米安和提姆，不知下落的傑森，陰沈的迪克，忙碌到顧不上和她說話的阿福爺爺。

這個家還能重新粘合在一起嗎？

讓哈莉松口氣的是，主廳落地燈下，那個沙發上垂頭坐著的身影，並不是她想象中的黑面具或者阿卡姆囚犯，而是穿著夜翼制服的迪克哥哥。

他的額發因汗水和臟汙而糾結成了一團，眼罩已被摘下，扔在腳邊的地上。

按往常，阿福爺爺一定會訓他，不要穿著臟兮兮的制服坐在幹凈的沙發上，還會敦促他去洗澡，他會用平淡的語氣告誡迪克哥哥，邋遢可不是韋恩家少爺們應該染上的毛病。

以夜翼的身手，迪克哥哥肯定察覺到了她的靠近，但他依舊一動不動。

只是在哈莉的手，遲疑地扶上他的肩頭時，慢慢地擡起頭。

下一秒他的眼睛就睜大了，暗淡的眼神被怒火替代。

“你穿的這是什麽？！”

他蹭地一下站起來，抓著哈莉的胳膊搖晃，“你穿成這樣跑出去了？！”

這是她從未在這雙溫和的藍眼睛裏看到過的神色，哈莉有一瞬間呆住了。

“這是……血？”迪克哥哥指著她腹部紅色盔甲上的一處暗色汙漬質問道。

居然忽視了這個，一定是因為路燈太暗了。哈莉伸出沒有被攥住的手摸了摸這片汙漬。

“這血……應該不是我的。貓女救了我……在黑面具那裏……”

“我不知道她有沒有受傷……她的制服是純黑色的，我實在看不出來……”

好擔心啊……

迪克哥哥眼中的怒火，在哈莉說到黑面具這個詞時燃燒得更旺了。

“放開可憐的哈莉吧，理查德少爺。”阿福爺爺的聲音從主廳門口傳來，哈莉不知道是恰巧剛來，還是看了一會兒了。

“哈莉雖然受過訓練，但畢竟只是一個11歲的偏瘦女孩，你的握力按照蝙蝠電腦裏儲存的數據，已經快要把她的胳膊掰斷了。”

聽到阿福爺爺的話，迪克哥哥的手馬上就松開了。哈莉覺得阿福爺爺是在誇張，她剛剛一點兒感覺都沒有。

迪克哥哥皺眉，緊緊盯著阿福爺爺，兩人之間似乎進行了什麽哈莉不懂得的眼神交流。

“對哈莉現在身上的制服，你沒什麽要說的嗎？”迪克哥哥的聲音有些沙啞，語氣是明顯質疑和不認同。

阿福爺爺看看了哈莉，擡頭直視眼前煩躁的青年，“不太合身，可能需要針對性的設計。”

對這個回答，迪克沒有反駁，只是攥了攥拳頭；隨後，那雙藍眼睛裏的怒火被哀傷取代，繼而轉為另一種憤怒，不是沖著哈莉，也不是沖著阿福，更像是沖著他自己。

他慢慢地重新坐回沙發，看上去更失落了。

“讓我看看你受沒受傷，”阿福沖哈莉招手，“剛才聽到你們說有血？”

“不是我的……我擔心是貓女的……”哈莉小聲地說。

“凱爾小姐有她自己的治療途徑，湯普金斯醫生也會留意自己名下公益診所的接診記錄；不用擔心，凱爾小姐大多數情況下比你會照顧自己，而我們對她的過分關註只會給她添麻煩。”阿福爺爺表情認真，手上的動作不停。

哈莉現在心虛理虧，不敢強調自己真的沒事，只能任由他掰著自己的腦袋看來看去，仔細檢查制服是否有利器劃破的痕跡。

這個淡定的態度卻讓哈莉更加不安了，她舔了舔嘴唇，輕輕地問道：“你……不生氣？”

“你是指你穿上哥譚所有罪犯都十分熟悉的蝙蝠俠助手制服、在三大哥譚黑幫火拼的夜晚、獨自跑到哥譚街頭、甚至以布魯斯老爺都沒有的大無畏精神正面對抗黑面具這件事嗎？”

這長長的定語聽得哈莉心臟直抽抽，阿福爺爺肯定是生氣了……

“不用問我怎麽知道的，那輛你騎出去的摩托上必然有定位裝置。再結合爆炸的消息，不難拼湊出你度過了一個怎樣有趣的夜晚。”

確認了哈莉只是多了幾條小擦傷，阿爾弗雷德直起身，長舒一口氣，認為自己必須給貓女寫一封感謝信，並專門為她研發一款新式皮鞭，才能恰當地表達出自己的無上感激。

“如果我會因為這種事情生氣，我大概在20多年前就氣死了。”

在韋恩家獨子義無反顧地選擇這條道路的時候。

“但這次的確因為是你，我又體會了一把20多年前幾乎同等程度的怒火和無奈，”阿福爺爺脫下站了點點血跡的圍裙，揉著額頭，閉著眼對哈莉說道，“我老了，哈莉，經不起你這麽折騰。”

阿福爺爺的話讓哈莉很慚愧，她吞咽一下，張了張嘴，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好。

等等，哪裏不對。

阿福爺爺並沒有說什麽“以後不準怎樣怎樣……”或者“脫下這身制服如何如何……”這難道意味著……

哈莉鼓起勇氣，試探地瞄了眼阿福爺爺，“那你是……同意了嗎？我是指……同意我穿上羅賓制服了？”

她沒有用“做羅賓，幫助蝙蝠家族守護哥譚”這種直接且刺激的提法，對自己的機智無比驕傲。

阿福爺爺沒有直接回答，他意味深長地看著哈莉，問出了一個看似不相關的問題。

“你今天學到了什麽？”

哈莉楞了楞，學到了什麽？大概只有羞愧和自我否定吧。

難道這個問題的正確答案會是“我不應該跑出去？”但如果對自己誠實的話，如果再給她一次重來的機會，她依然會做出同樣的決定，遇險的是自己的家人，她不會窩在家裏袖手旁觀的；只是，在面對罪犯時她一定會做得更好。

於是她決定按照自己的想法回答，如果阿福爺爺生氣……她只能繼續跟他講道理了。

“我還不夠謹慎，遠遠不夠；對所處的環境缺乏統籌全局的觀察力，而且無視細節。”

她舔舔嘴角，繼續自我批判，“從處理街頭小混混的經驗來看，我的一對一制伏罪犯的武力值尚可；但無論是蝙蝠俠還是羅賓，都不是純靠武力取勝的，我需要學的還有很多。”

哦，還有，貓女好像還教了她一些女孩子要有自己的特殊手段之類的，哈莉覺得這一點還是不要告訴阿福爺爺的好。

對於哈莉的回答，阿福只是點點頭，表情依舊淡淡的，看不出是讚許還是批判。

“再看看吧，看你是否能突破自己剛才所說的缺陷，這一點是成為羅賓所必須的前提條件——你必須訓練得更加刻苦，掌握更多的知識……”

感到自己似乎是在鼓勵眼前的女孩兒，阿爾弗雷德適時住口了。

他承認自己的內心萬分矛盾——這是這個家裏所有孩子都避免不了的人生走向和事業選擇，老管家早就看開了。實際上，他曾經隱隱地預見過哈莉會有同樣披上制服的這一天。

只是因為布魯斯的離開，提前了好多年。

然而，捫心自問，他發現自己對此並沒有生氣或者失望，只是有一種伴著苦澀的驕傲，或者反過來更準確？伴著驕傲的苦澀？他無法分辨清楚，他只知道，類似的感覺他曾在包括布魯斯在內所有孩子們身上投射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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